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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叶】独木林(一发完结)

*原著亲情向,给 @残疾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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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季节在西双版纳被纬度恒久地固定下来,四月的午后已如盛夏。叶秋早晨出门时还穿着件薄外套,此时脱下来,和几件五颜六色的开衫一起搭在手臂上,背后的登山包沉甸甸地坠着,里面装着许多零食饮料——同行的另一位男同事身体不舒服在宾馆休息,他作为唯一的男士,辛苦一些也理所当然。

    几个女同事没有衣服和背包的负累,在树林里走得飞快。

    “叶秋,来看这树,”其中一个在树干旁停了脚步,回头笑着招呼叶秋,比划了个手势,“别看这一片这么茂盛,实际上都是同根长出来的呢。”

    叶秋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个同事惊讶地接过话:“同根?真的假的?离得这么远……”

    “所以说是‘独木成林’嘛。”

    “真是神奇啊。”同事赞叹,接着想起什么,问道:“北京没这树吧?”

    “有的。”叶秋说。

    “哎,有吗?”

    “嗯,”叶秋点点头,笑道,“植物园的展览温室里有,我小时候去看过。”

    叶家是那种在外人看去很容易油然而生敬畏感的家庭,深宅大院,总有锃亮的轿车停在门口,挂着黑底或白底的牌照。在红木书桌和透过书房窗帘的阳光之外,叶秋对童年时代的印象寥寥,而那些称得上欢乐的记忆,其中总有另个人的影子,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总令他有种第三人称视角的错觉,就好像是看着自己长大。

    这种感觉不可谓不诡异,回想时却也有种熨帖的、知根知底的温暖。

    北京植物园在西山脚下,离叶家甚近,因此兄弟俩决定先斩后奏地出去秋游时,脱口而出的目的地都是它。都说双胞胎之间有心灵感应,然而落在叶秋和叶修这里,似乎也只体现在这种细枝末节。

    那天他们一早就出发,叶秋背着包,叶修提着个水壶,上公车时两人都觉得颇为新奇,此前上下学都是司机接送,确实没什么机会接触这种交通工具。车上都是去公园晨练的老人,靠近车尾的地方有一个空位,叶修二话不说地坐了,不等叶秋开口就向他笑笑,伸手把书包从他肩上摘下来,搁在怀里抱着。这样一来,眉毛本来已经竖到一半的叶秋反而没脾气了,看着叶修笑嘻嘻的脸,最终也只是扭过头“嘁”了一声,看着窗外的风景模糊飞逝。

    两个从长相到打扮都一模一样的小孩子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得人多看几眼,旁边老人来问话,也是逗趣似的,打心底觉得可爱。

    “你俩谁是哥哥?”

    叶修这时却不说话,十分故意地睨着叶秋。

    “……他是。”

    直到听到这一句不情不愿、却又碍于礼貌而不好发作的应答,叶修才哈哈大笑起来,把手里的水壶递过去,看叶秋皱着眉头,咕嘟嘟灌了一气。

    叶修总是这样踩在叶秋情绪的界限上,别人敬而远之的地界对他来说简直像家里的卧室,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凭借着那份扎根于血脉又成长于岁月的熟悉,愈发地有恃无恐。

 


2

    那天他们看了许多花花草草,最后到了展览温室里都走得热了,便把毛衣外套脱下来装进包里,依然由叶秋背着。

    假日里游人很多,他们身量又矮,在人群密集处不得不牵着手以防走散,到空旷的地方却又立刻不约而同地放开。小小少年也有男子汉的心思,一些柔软的亲密,总是不好意思被人看见。

    “这树林好密啊……是什么品种?”

    “榕树,”说着,叶修瞥了叶秋一眼,“不是树林,这些都是一棵树。”

    叶秋看着眼前繁茂的植物群,不禁一愣:“一棵?”

    “没见识了吧?这些都是气根,种下以后从树枝上垂下的,扎进土里就长成支柱根。”叶修解释道。

    “你怎么知道?”

    叶修指了指一旁不显眼处的标牌,神色坦然:“上面写的啊。”

    闻言,叶秋顿时气结,不再搭理现学现卖还理直气壮的叶修,自己跑过去看,在扫到末尾时不禁叫道:“哎,上面说这树在西双版纳还是个景点呢,叫‘独木成林’。”

    “西双版纳?”这地名对小学生来说算不得熟悉,叶修却顿了顿,浮出些回忆的神色,半晌,忽然低声哼唱道:“‘美丽的西双版纳,留不住我的爸爸;上海那么大,有没有我的家’……是那个西双版纳?”

    “对,”见叶修和自己想到一处,叶秋笑起来,用力点点头,“以后一起去看吧。”

    “成啊。”

    透过温室的阳光下,少年叶修的脸上已经有了后来的漫不经心。那神情叶秋在很多年后在报纸上看到过,巴掌大的图片里站了十几个人,穿着红白黑相间的运动服、胡乱举着一个奖杯向镜头大笑;而离奖杯最近的那人反而看上去一脸无聊,像是不耐烦这场面。但这唬不住叶秋。不管照片多小、多模糊,叶修开心或不开心的神态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当时他对着报纸低声骂了一句“混账哥哥”,却终究还是笑了,折叠后把那张照片露出来,压进写字台的玻璃台面下,混进植物园的票根、生日贺卡和一堆七零八碎的小纸片中间。

 


3

    后来,一直到叶秋单位组织旅游时,叶修也没和他一起去西双版纳。叶秋站在热带一望无际的绿色里半真半假地抱怨,电话那头叶修只是嘿嘿地笑,说反正你去了再讲给我也一样,说完又给他唱“美丽的西双版纳”。

    这歌是一部电视剧的主题曲,在两人小时候,那剧可谓红遍大江南北,有段时间的晚饭后母亲总拿着一盒纸巾坐在电视前,为其中跨越年代的爱情和挣扎流泪。叶秋和叶修没少陪着看,由于年幼还远说不上什么体会,但都对那旋律记忆深刻。

    自从叶修带着国家队拿了冠军、又在家人默许下回兴欣继续任职以后,他的日程也逐渐忙起来,甚至有赶超叶秋的趋势。两人还没聊几句,那头有人叫叶修的名字,好像是说要他去盯什么训练,叶修应了,便急匆匆地过去,连一句充当结束语的告别都没有,也是太不把叶秋当外人。

    叶修人是走了,叶秋却没挂断,而是等苏沐橙接过电话。本来这就是她的手机,到这份上不打个招呼,实在有失礼数。

    苏沐橙还是温柔和顺的性格,体贴地嘱咐叶秋随身带雨具。论年纪叶秋是要大上不少的,但总觉得她有些把自己当弟弟看的意思,仔细一想也难怪:她和叶修太熟了,叶修平时总喜欢倚仗着那几十秒的微弱优势摆兄长架子,苏沐橙这么多年下来受这态度的影响自然不足为奇。

    他知道苏沐橙和叶修关系好,不是在这一两天。

    几年前他去杭州那个小网吧的时候,一见面这个姑娘就认出他不是叶修。两人还同班的那会儿,朝夕相处的同学都做不到这一点,经常有人被班长“叶秋”义正辞严地借走作业、最后见正主满脸怒意地走进教室,才发现先前是哥哥在捣鬼。

    他们小时候可真是镜像一样地相似,长大以后,多年间两人聚少离多,环境不同、习惯迥异,外型是有了些差别,但真站在对面时,叶秋还是觉得眼前那个面目比远来是客的自己更加风尘仆仆的男人就是自己,或者说,一部分的自己。

    又过了段时候,三个人一起吃过一次饭。

    叶修的烟瘾近年来是越来越大,进包间后椅子还没坐热,就拿着烟盒火机出去抽烟。叶秋和苏沐橙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而后皆是一愣,抬眼对视时从彼此眼中望见如出一辙的无奈与宽容。这乱七八糟的开端反倒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叶修回来时他们已经基本点好了菜,点酒水时叶修还没说话,苏沐橙就笑着报给了服务员。

    “一壶龙井、一罐芬达——苹果味的。谢谢。”

    服务员走出包间以后,叶秋看看叶修又看看苏沐橙,咳嗽了一声,不去掩饰自己的好奇。叶修还是那副样子,是苏沐橙笑着解释:“叶修平时总说起你的。”

    “那倒也没有,只是说过你这么大人了还喜欢碳酸饮料,啧啧。”

    一顿饭下来,三个人捡无关紧要的事情聊着,倒也其乐融融。买完单以后叶修叫来服务员要了餐盒,和苏沐橙一起把剩菜打包,叶秋起身帮忙,却发现自己远没有两人熟练。他看着叶修从盘子里沥出汤水时的架势,忽然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心酸难过——叶修从未对他说起过当年他离家出走后的日子,可那些日子分明就刻在他身上。

    走出饭馆时天已经黑了,苏沐橙在前、兄弟俩在后。

    过十字路口时叶秋正要迈步,忽然被叶修扯了一把,下一秒便看到一辆拐弯的车呼啸着从眼前开过去。叶秋转过头看叶修,叶修也看着他,半晌忽然笑了笑,在他背上轻轻一拍。

    “没事啦。”叶修低声说,街灯从远处渐次亮起,一路光芒直至他的眼睛。

 


4

    从森林公园出来后,一行女同事叽叽喳喳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去买纪念品。

    叶秋各地去得多了,对这个环节原本是无可无不可,但既然女士发话,自然唯命是从。泼水节将近,一群人正赶上西双版纳的边交会,街上热闹极了,由泰国来的商人操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语,向游人兜售着商品,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摆在户外的桌子上。一些本地店主看上去则闲适得多,懒洋洋坐在藤椅里,在日光中悠哉地半眯着眼养神,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膝头的猫。

    小摊上,叶秋给家里的老两口挑了些茶叶、木雕,都没费什么功夫,又拿起一个黑陶烟斗,站在街上犹豫半晌,最终还是一咬牙,恨恨地掏钱买了。这类工艺品体积不大,却价格不菲,老板找出盒子和黑棉线说要好好包装,叶秋摆摆手,直接把烟斗丢进包里。

    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是给那家伙买纪念品,总有些难言的不情愿。

    叶修从苏黎世回来的时候,倒是也老老实实为家人带了礼物,给父亲买了一块手表、给母亲的则是一条名牌丝巾,能看出确实是花心思挑选过的。两位老人年轻时都是身居高位的人物,多大的排场都见过,年纪大了反而变得容易满足,被大儿子这难得的孝心哄得笑容满面。

    到叶秋时,叶修还是懒洋洋的样子,塞过个包装精美的纸盒,叶秋回房间后拆开,是当地的巧克力,他挺喜欢甜食,这礼物也算无可指摘。

    本来事情到这里一切都好,然而晚上叶秋工作时叶修推门进来,他没在意,继续看文件,不一会儿就听到身旁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叶秋转过头去差点气死,只见叶修堂而皇之地捧着盒子吃巧克力,光吃不算,还一副不甚满意的样子,皱着眉头点评说太甜了。

    “太甜你还吃!”叶秋夺过盒子,见里面已经空了一半,不禁又是无语、又是好笑,没好气地说道:“这不是买给我的吗?你吃你那份去。”

    “我自己没买啊,借你的来尝尝,别那么小气嘛。”

    面对这样的叶修,叶秋实在是不想搭理。事实上,叶修管他借东西何止一两回,除了身份证,就没一次是有借有还。

 


5

    十几年前,PC在中国刚刚开始普及的时候,叶修就铁了心地想要一台自己的电脑。

    家里对兄弟俩一向管教甚严,这种娱乐需求当然不会同意,于是叶修就来找叶秋借压岁钱。叶秋起初当然不愿意,然而被叶修不知从哪学来的还本付息、复利计算等等一串说辞弄得头昏脑涨,迷迷糊糊就把存折给了他,两个人连续一周放学后东奔西走,最后由叶修拍板,买了一台功能良好的二手机。

    后来的很多个夜晚,叶秋写完作业后就坐在电脑椅旁边的板凳上,看叶修从梦幻西游打到魔兽打到DotA,某天看着看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跳起来揪着叶修问他什么时候还钱,结果就看对方虚着一双眼、移开视线干笑起来。

    “你想想,我玩的时候你都在看,这电脑分明有你一半——这样吧,以后你在我不用的时候来玩好了……”

    话是这么说,然而一直到叶修最后拎着他的行李离家出走,这电脑叶秋都没碰上一指头,不是他不想,而是叶修“不用的时候”几乎等于零。

    有这样的案底,在某次叶秋放学回家后发现自己抽屉里的身份证不翼而飞、而桌上多出了一罐苹果味的芬达以后,第一件事是冲到叶修房间拿他留下的那台电脑登陆QQ狂骂叶修一通,第二件事,就是上网查起了身份证的补办流程。然而查是查好了,叶秋却一直拖着没去办,不为别的,只因新证办好以后,旧的就不能用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晚父母都去了饭局,叶秋自己在家复习。刚听到窗台附近的动静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在高三这段时间压力太大、精神紧张导致出现了幻听,然而闭眼趴了一会儿又起来,那扣扣扣的声音仍在。小点从客厅跑过来,后腿着地站在窗台下面,急切地汪汪叫着。

    叶秋这才开始觉得惊悚,提了网球拍过去刷地拉开窗帘,就看到叶修在外面冲他挤眉弄眼。他沉默了一会儿,上前打开窗户,手里的网球拍却也同时落下去。叶修灵敏地闪身躲过,到书桌边坐下,就着他的杯子喝了几口水,随手翻动着试卷。

    “哎,这里。”叶修忽然开口说道,伸手指着数学试卷的一个地方。

    “你还看得懂?”叶秋的惊讶战胜了其他情绪,站到一旁俯身去看,结果看了一会儿也没发现所以然,疑惑地眨眨眼:“这题没错吧?”

    “我哪知道。我是说这里的墨水洇了。”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完璧归赵啊。”

    说着,叶修笑了笑,冷不丁扬手丢了个东西过来。叶秋忙接在手里,才发现是自己的身份证。他刚想吐槽说你别乱用成语,抬起眼正看到叶修正俯身给趴在地上摇尾巴的小点顺着毛,脊椎骨在衬衫上勾出清晰的一条。

    在叶秋的记忆里,叶修是没有这么瘦的。

    叶修走的时候,很是严肃地拍了拍叶秋的肩膀、叮嘱他好好学习注意身体,一副好哥哥的样子,然而整个人已经跨在了窗台上。叶秋揪着叶修的领子把他拉过来,将那张买过电脑之后几乎从零开始的存折塞进他衬衫胸前的口袋。叶修拿出来翻看着金额,挑起眉毛“嗬”了一声,又抬眼看叶秋。

    “先说好,这钱我可不会还啊。”叶修说。

    “谁指望你还了?”叶秋嗤笑,回头看了一眼挂钟,往外挥了挥手:“快走吧,爸妈该回来了。”

 


6

    西双版纳的天本就黑得早,等姑娘们一整条街逛完、疲惫又亢奋地在路边的长椅歇脚时,城里已经是华灯初上。

    叶秋之前定好了吃晚餐的饭馆,此时掏出手机正待确认,忽然被人从身后扯了扯衣摆。他回过头去,就看到那个还在试用期的实习生微微红着脸,把一个皮质挂件递给他:“叶秋前辈,这个送给你,必须收下哦。”

    “啊,让你破费了。”

    对方已经都这么说了,叶秋也不好再拒绝,用双手接过来,发现是一头憨态可掬的牛,笑道:“我正好是属牛的呢,谢谢你。”

    听了这话,那姑娘却乐了:“什么‘正好’,我是特地……噗,算了,你喜欢就好啦。”说完便一蹦一跳地走了,很快乐的样子。

    看着她的背影,叶秋一怔,不禁有些出神。

    他和叶修还在上初中的时候,虽然长相一样,叶修的异性缘却比叶秋要好。那时候班上的同学几乎全有被叶修坑过的经历,然而那些女生气也气了、哭也哭了,依旧会在情人节的时候拿着巧克力,气势汹汹又两颊通红地扔在叶修桌上。

    彼时毕竟是年少,心头一点意气不多不少,恰好够在鸡毛蒜皮的地方较真。回家后叶秋看看叶修的书包、又看看自己的,虽然知道那些巧克力最终十有八九是归自己吃掉,仍是愤愤不平。

    “为什么你的巧克力比我多?”

    “那话怎么说来着,”叶修眯起眼笑着,回忆着电视剧里的台词,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啊。”

    话固然是这样讲。然而,许多年过去后,当年在女生中人气高得连亲弟弟都羡慕的叶修已经修炼出一副看破红尘的高僧姿态,每天抱着电脑便无欲无求,反倒是叶秋成了潜力股,日复一复地受欢迎起来。就像这次出来旅游,他对这样那样的好意时常感到甚是惶恐,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地抱定绅士风度,被叶修讽刺说这是要做现代的柳下惠。

    “不过也是,像你这么英俊潇洒,受欢迎是很正常的。”

    “你也真好意思。”叶秋早习惯了叶修这明里夸他、实则自夸的无耻言论,不跟他一般见识,隔着电话打趣他:“先别说我——你这当哥哥的什么时候带个大嫂回来?”

    “呵,这时候你倒知道我是哥哥了。”

    “别打岔,问你正经的呢。”

    “我一直很正经,”叶修煞有介事地说,“总得先帮你把好关吧。”

    “别开玩笑了,让你把关?那可真就注定孤独一生了。”

    无论是儿时还是长大后,他们兄弟之间本就是这样,见面就一直拌嘴,好好说话的时候反而少得几乎可以忽略。叶秋嘴上是这样嘲讽着,心里却真的想起件事。

 


7

    那是叶修刚回家不久、还没被竞技总局局长一个电话召走的时候。

    当时,叶秋在和一位姑娘相亲,喝过一次咖啡,觉得对方的长相和性格不错,正在考虑要不要发展到下一阶段。就在这时叶修回来了,叶秋虽然不说,心里也高兴,约了姑娘和叶修一起吃饭。

    饭后,两人把姑娘送上出租车,叶修在街边抽烟,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觉得她怎么样?”

    “啧,这种事别问我啊,是你处对象还是我处对象。”叶修挑了挑嘴角。

    “话不能这么说,”叶秋摇头,“我对象以后也是你的家人啊。”

    叶修隔着烟雾打量叶秋一会儿,逐渐收敛起神情。

    “你还记得咱俩小时候一起去王府井百货给妈买礼物吗?”他问。

    叶秋一怔,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记得啊,咱俩在一层逛了一下午呢。”

    “那你还记得那里的味道吗?”

    “啊?”叶秋愈发摸不着头脑。

    “你问我觉得她怎么样,”说着,叶修深吸了一口烟,把烟头在一旁的垃圾桶掐灭了,“化妆品、香水和钱,就是那些味道。”

    听了这话,叶秋在原地愣了好久,叶修也不多说,只是又点起一根烟。有了这一茬,叶秋没急着再联系那姑娘,直到有几个两人共同的朋友听说此事,都拉着叶秋一个劲摇头,在他的再三询问下,才吞吞吐吐说出一些关于那姑娘的事情,即使是在对女性一贯极为宽容的叶秋看来,也着实不太上台面。

    在叶修从苏黎世回国后,叶秋心情复杂地把这些对他讲了,没说具体,只说处对象的事情告吹。叶修当时在叼着烟打荣耀,听了只是一挑眉:“毕竟我也在外面混了十几年,有些事情,是比你看得清楚些。”

    说着,叶修忽然一笑,停下手里噼里啪啦的操作,伸手揉了一把叶秋的头发。这是叶秋在少年时代极为反感的动作,总觉得受他这么一下就平白小了一辈;但那时,他忽然发觉叶修手掌温暖,不再是印象里那么讨厌的样子。

 


8

    吃完饭以后,一群人养精蓄锐后又起了兴头,顺着澜沧江边遛弯。由于泼水节的存在,四月中旬正是西双版纳的旅游旺季,白天众人已经在城里看过一轮表演,此时虽然入夜,江边人依旧很多,四处都在放孔明灯。

    姑娘们对这种美观又浪漫的活动自然全无抵抗力,于是叶秋去买了灯和蜡烛,叮嘱着分发到大家手里,结果又被反塞回来,一叠声怂恿他也来点。叶秋拗不过,点起蜡烛放在支架上,看纸灯笼在热力作用下逐渐鼓胀起来,透出温暖的颜色。

    “哎,飞起来了!”

    在一片欢笑声里,叶秋收回手,笑着把打火机递给其他人。在这点上他和叶修难得相似,两人对这一类图个新鲜好看的活动都没什么兴趣。记得小时候过春节,街坊邻里的孩子都跑到街上放炮,唯有他们兄弟俩守着一堆别人送到家里的高级烟花爆竹却不为所动,一个打游戏、一个看电视,就这么守过一岁又一岁。

    叶修回家后阖家团圆的第一个新年,叶秋原本以为他们还会像以前一样,在屋里宅过一夜。结果看着看着春晚,叶修忽然丢过一件羽绒服,和父母打了招呼,示意叶秋和自己一起出去。

    “干嘛啊?”叶秋一面穿衣服、一面颇为好奇地问。

    叶修提起墙边的袋子,转头诧异地反问:“过年还能干嘛?当然是放花啊!”

    就这样,叶秋怀着无比惊讶的心情和他走到街上。十二点刚过,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两人踩着一地鲜红的纸屑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叶修郑而重之地从纸袋里掏出几个小烟花,叶秋也拿了一个在手里,左看右看,最后皱起眉头:“三无产品啊,这个。”

    “嗯,我做的——放心吧,做了好多年了,保证安全。”叶修点起一根烟递给叶秋,自己又点了一根。

    “你什么时候改行了?”

    “沐橙喜欢这些,”说着,叶修弯身把手里的烟花并排放在地上,用烟头的火星依次点燃引线,往后退开几步,“那时候没钱买。”

    烟花的火光里,叶秋看着他的侧影,最终没说话,也学着样点起一个,两人并肩站在一旁看,不约而同地抽了一口烟。

    “真丑啊!”半晌,叶秋由衷道。

    叶修转头打量他,嗤笑道:“已经是改良版了,知足吧你。”

    “明年一起做吧。”

    “呵呵,那你得叫我师傅……哎,大过年的,你表情能不能喜庆一点?”

    叶秋买起东西相当大方,最后一群人放完孔明灯、尽兴地回到宾馆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他把姑娘们依次送回房、又去看望了一下那位身体不适的同事,回到自己的房间,想抽空处理一下旅游期间堆下的工作。结果刚把文件拿在手里,叶秋就听到手机嗡嗡地响了一声。

    他心想叶修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拿起手机,屏幕上果然是他发来的QQ消息,提醒他第二天的泼水节里注意安全。

    “明天小心点,手机、相机什么的别弄进水了啊,都挺贵的呢。”

    看着这十足嘲讽的关心,叶秋“切”了一声,却忍不住微笑,抬头呼出一口气。隔着酒店的落地窗,他看着窗外夜空里浮动着的点点灯火,忽然想起那部有关西双版纳的电视剧里另一首片头曲。中间隔了太多年,叶秋也记不清具体的旋律,唯独有一段歌词,在记忆里鲜明地闪烁:

    曾经年轻过

    曾经冲动过

    曾经为了你喝醉过

    魂断梦牵的岁月

    留在回忆里永不褪色

    “今天在这边看到榕树了,”叶秋回复道,“真的是独木成林。”

    “拍照了没?”

    “没有。”

    “那你说个什么劲儿……不聊了,明天我还要早起去训练营看看。睡吧。”

    “嗯,晚安。”

    兄弟、朋友,过往、如今。

    他们从未并肩,却也从未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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