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砚

*鹤生日快乐！

*不算BGM的文名来源：张国荣《春光乍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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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

    周泽楷推开房门时，听到的正是这熟悉的旋律，叶丽仪清亮而大气的声音从电视音响中低低流泻出来，屏幕里是周润发的特写，二十五、六岁，风华正茂的年纪。沙发上，孙翔裹着一床被子看得投入，完全没听到门口的声响。

    “咳。”

    见恋人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周泽楷清了清嗓子，谁知孙翔仍是没注意到，只留给周泽楷一个专心致志的后脑勺。见他这样，周泽楷又是无奈、又觉得好笑，换上棉布拖鞋以后放轻了脚步走到他身后，猛然将手贴在他露在棉被外的脖子两侧。

    随着他的动作，孙翔整个人都是一哆嗦，然而虽然猝不及防，却终究没被吓到，而是顺势把手覆了上来，握着周泽楷的手转过头。

    “手冷死了……怎么没开车回来？”

    “送去保养，”周泽楷感受着孙翔手掌传来的温度，低声道，“走了一段。”

    “哦，那明天我先载你到俱乐部再去上班，正好把东西还给于念。”说着，孙翔松开手轻轻推了周泽楷一把，示意他过来。周泽楷绕过沙发，脱了风衣叠好放在一旁，而后坐在孙翔身边，被他裹进被子一把揽住。

    “在我老家有暖气，冬天在屋里可以穿短袖的。”孙翔不满地嘟囔，侧过头把脑袋枕在周泽楷肩上胡乱蹭了两下，是亲昵的意思。

    “还没习惯？”周泽楷笑。

    “那倒也不是，毕竟这么多年了。”孙翔随口说，而后停顿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话题已经转到了播放起新一集的电视：“这剧播出都有半个世纪了吧？”

    “嗯。”

    见周泽楷点头确认，孙翔哦了一声，目光看向屏幕：“那可真够老的。”

    “怎么想起看？”周泽楷问道。

    “你多久没刷微博了？有咱粉丝圈你，说你像这里面那个叫许……许什么强的，话题都上热门了。”

    “许文强。”周泽楷补充，同时心里为孙翔“咱粉丝”的叫法升起了一阵平和而真切的温暖。他一向是不喜欢用语言表达感情的，于是又向孙翔靠了靠，使两人贴得更紧密；而孙翔无疑感受到了他的意思，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揽在周泽楷肩侧的手更用力了些。

 

    《上海滩》这部电视剧，从年代上按说应当和周泽楷这一代无缘，可他确实看过，而且还很喜欢——事实上，一枪穿云那身当年火遍荣耀的经典搭配，正是参考了许文强礼帽加风衣的经典形象。

    由于相貌和气质的缘故，周泽楷总容易给人一种富有时尚感的印象，而战队和赞助商在宣传中为他打造的形象也总有意无意地强调这一点；但实际上，与流行、新潮等词相比，“怀旧”无疑更加适合周泽楷。

    在第十二赛季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年纪和收入都到了相应阶段的缘故，轮回队里兴起了一股买房热潮，当时几乎所有人都撺掇商业收入常年位于联盟榜首的周泽楷把房买在陆家嘴或外滩，而周泽楷却在微笑着倾听了一切意见以后，隔天干脆利索地全款买下了一处弄堂里的洋房。

    “你这房子选得挺好的，只不过呆在这儿我总觉得小时候的你会跑进来……戴着红领巾、背着皮书包，傻乎乎的鼻涕小鬼。”

    孙翔向周泽楷低声说出这话时，轮回全队正在周泽楷的新房子里参观，吴启蹲在地上研究着打蜡地板，杜明则在木质楼梯上跑来跑去、踏出规律的咯吱声；再远处，方明华、江波涛和吕泊远三人围着一台老式留声机，饶有兴趣地讨论着它的工作原理。

    那时，孙翔靠在窗框上挑眉看着周泽楷，不知是不是在想象他的童年时期。

    室内的光线相对昏暗，透过大扇玻璃窗的阳光便成了追光一样，定定打在孙翔身上，照亮了他英俊张扬的眉眼和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弄堂远离闹市，环境很幽静，窗外繁茂的梧桐叶摩挲出沙沙声，树荫下有主妇们在聊天，家长里短的吴语由于距离的缘故听不清楚，却依旧透出亲切的意味。

    周泽楷看了孙翔好一会儿，直到他开始不耐烦才开口，却也只是无关痛痒的话题。

    “苗苗领巾。”他看着孙翔的眼睛，认真地说。

    无论后来两人的脑电波变得多么同频，当年的孙翔还没彻底适应周泽楷和人聊天的路数，闻言不由得露出一脸状况外的表情，本来皱起的眉头也松开了，挺茫然地看着周泽楷：“啊？”

    “绿领巾，”周泽楷说着在衬衫的领口比划了一下，“苗苗儿童团。”

    “哈哈哈，你们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孙翔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得大笑出声，随手拍了拍周泽楷的肩膀，转头向正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杜明喊道：“哎，杜明，周泽楷说你们有个什么苗苗团啊？”

    闻言，同是S市人的杜明一愣，随即便露出了怀念的表情，点头笑道：“对啊，我们还有团歌呢！你听我给你唱啊——准备好了吗，时刻准备着，我们都是共产儿童团……”

    在杜明跑调却又嘹亮的歌声里，一屋子人都乐了。周泽楷屈起手指在窗沿打着拍子，看着阳光下前仰后合的孙翔，不由得也弯了眼，无声地笑起来。

 

    “你们不像啊，真不知道粉丝怎么想的。”

    片尾曲又一次响起时，孙翔忽然说，看看周泽楷又看看电视里的角色，笃定地重复道：“完全不像。”

    周泽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看着屏幕里周润发的脸：“真年轻啊。”

    孙翔点点头，接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咳了一声：“咱俩处对象的时候我差不多就这么大吧。”

    “嗯，二十五。”

    “靠，你笑什么笑。”孙翔低声吼周泽楷，脸上有点红，却做了个凶恶的表情，伸手捏起周泽楷一边脸颊上的肉：“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从我到轮回你就心思不正。”

    “对。”

    周泽楷的承认太简洁也太利索，孙翔听得一怔，松开手以后两人之间反倒安静了一阵。

    紧闭的窗外隐约传来呼啸的风声，叶丽仪的声音在木质地板和家具间形成一个温暖熨贴的音场，室内回响着她清亮的歌声。

    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写得不准。”

    “嗯？”孙翔看向周泽楷，也不知是没明白还是没反应过来。

    “黄浦江，”周泽楷靠在孙翔身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没有浪。”

 

    事实上，作为一个从小生长在S市的人，周泽楷对于黄浦江反而没有特别的印象，它对于当地居民来说更多像是某种空气、水和阳光一样的东西，永远安安静静地在那里，不需要被想起。

    这个城市已经变得太发达，轿车和巴士在四通八达的公路上飞驰，地下由地铁延伸开一片错综的网，将人们送往各处。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江水也确实只是一江水，很难引发人们更多的关注。

    有时候，看着S市矗立的高楼，周泽楷恍惚间会觉得自己生活在一片钢铁森林。

    即使看似毫无根据，然而事实上，这样的即视感并非凭空而起。

    周泽楷年轻时，有一段时间很喜欢王家卫的电影，看《重庆森林》时，他刚刚拿下自己职业生涯里的第一个冠军，一队人笑闹到后半夜，乱七八糟地挤在周泽楷的房间睡了。周泽楷被灌了许多酒，意识却愈发奇异地清醒，他靠在沙发上塞着耳机、就着月光在手机上看完了这部电影，窄小屏幕的微光里是警察663安静而忧郁的面容。

    当时周泽楷并没有记住这部电影，真正唤起他印象的是之后的一件事。

    周泽楷本来就很受欢迎，夺冠以后人气更是爆棚，几乎每天都能收到全国各地粉丝寄来的信件和礼物，其中一些特别有意思的会被相关部门的员工转交给周泽楷。有一次周泽楷拿到一幅半人高的十字绣，绣面上的他是警服扮相，一针一线用心极了。那个粉丝在信里说最近和闺蜜重温了《重庆森林》，对方觉得周泽楷像里面吃着过期凤梨罐头的金城武、而她却觉得周泽楷神似警察663，两人为此差点吵了一架。

    周泽楷习惯了看到粉丝在各种各样的来信里倾诉自己的生活，故只是一笑，拿了签名照在背面写上一句“不要吵架”，然后和出道时的一件队服外套一起交给员工回寄；几天后他恰好又在食堂碰到那名员工，对方笑着说周队你这福利放得真是可以、微博上已经炸两天了。周泽楷这才想起来这回事，用手机登陆经常被他忘记的微博一看，果然消息提示吓人，收到队服的姑娘连刷了七八条微博抒发激动，每条的转发都蔚为壮观。

    周泽楷跳过一大片哀嚎着羡慕博主人品的转发，却让页面停留在《重庆森林》的电影截图上——画面里，警察663站在街边小店前，总显得盛满了情绪的双眸在昏暗的街灯中明灭。

    当时周泽楷看着那张照片，明明其中没有任何高楼大厦的影子、取景地也全无关联，他却莫名联想到了S市。

    这座城市，是一座钢筋和水泥浇铸出的密林。

    无论是环球金融中心、金茂大厦，还是举国闻名的东方明珠，都不过是这片奇异植被里的树木，被无数道路流淌成的河流环绕，供人们徘徊、栖息。

    周泽楷第一次注意到黄浦江的流动原来竟那样平静，是在他退役之后的那个夏天。

    那天像是要下雨，天气阴沉沉的，滨江大道上没有什么人，只有不知从何处刮起的晚风，在江面带起些微涟漪。周泽楷站在江边护栏外看着泛着细白水花的江面，心里首先想起的却是念书时学过的“滚滚长江东逝水”一句，随即反应过来那和自己面前的黄浦江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禁莞尔，再凝神时，就已经想起了《上海滩》的主题曲。

    浪奔、浪流地唱了几十年，其实早已没什么人在意黄浦江是不是真的有浪。

    周泽楷手腕上机械表的时针转过六点时，孙翔终于出现在视野里，高瘦结实的身形，手里握着一把俱乐部当做员工福利统一配发的黑色折叠伞，色彩鲜艳的T恤和篮球鞋在阴天里烧出一片火焰般的红。

    这些年间，孙翔在有过几次不走心地穿着轮回队服直接跑出俱乐部、结果被粉丝堵得天昏地暗的悲惨经历之后，已经逐渐学得精明，出行时做日常打扮加一顶棒球帽，偶尔戴墨镜，以电子竞技相对小众的圈子来说，基本可以保证不被认出来。

    “有什么事不能在俱乐部那边说，非要从静安跑来浦东。”孙翔抱怨着，却依然在周泽楷身边站定，摘下棒球帽拿在手里扇风：“幸亏要下雨了，否则平时来这里一定会被粉丝堵死。”

    “我退役了。”周泽楷笑了笑。

    “我可没有，”孙翔说，“再说了，就你这烂大街的知名度，退役不退役有区别吗？”

    周泽楷没接话，只是看着孙翔，晚风撩起他略微汗湿的额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和锋锐的五官。天色愈发地阴沉，远处外滩的灯火还没有亮起，孙翔侧脸的线条在远处堆叠的灰云映衬下更显得清晰、深刻。看着他的样子，周泽楷忽然意识到距离两人初次见面似乎确实已经过去很久了。

    “等你也退役，在一起。”

    听了周泽楷这突然出口的话，平时有点什么新闻就能在训练室吼一通的孙翔却没动静。他看着黄浦江的江面，脸上看不出表情，良久，才挺平淡地答道：“成吧。”

    又是一阵微风挂过，滨江大道的路灯依次亮起，蜿蜒成光的河流。

    周泽楷松开刚才一直紧握成拳的手，嘴角微微扬起，语气却委屈：“不情愿？”

    “这是你说的，我没说。”孙翔扭过头来看着周泽楷，见到他的表情后下意识地皱起眉毛，像是要发火，然而最终停顿一会儿，却又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我早就知道，有什么不情愿的。”

    S市是一片灰色的森林，而孙翔带来的那抹颜色，是这里为数不多的暖。 

    在孙翔得知周泽楷把自己出道时的队服寄给了粉丝以后，曾经货真价实地惊讶了好一段时间。孙翔本身不是纠结于过去的性格，很会而且很敢向前看，但即便如此，他也留着自己在越云、嘉世和轮回的队服。在这件事上他不是个例，事实上一般职业选手都是这样的，就算没有执念，也总归是个纪念。

    “穿不了啊！”

    当时，面对孙翔的疑惑，周泽楷很诚恳地做出了解释。确实是这样，周泽楷属于比较晚发育的类型，第五赛季出道的时候尚且瘦弱，整个人远远看去像是风中拔节的麦秆一样细瘦修长。那时的衣服，周泽楷现在根本连穿都穿不进去，无论是肩宽还是长度都小了好几号，每年战队发下来的新队服摆在一起，倒是颇有和人一起长大的架势。

    周泽楷是个怀旧而不守旧的人，况且他这个年代的人本身就是从新与旧、中与西的夹缝中成长起来。对于他来说，S市旧日的弄堂、白鸽、石库门和有轨电车是亲切的，而今天的高楼、咖啡、出租车和临街橱窗也同样是亲切的，这些本来就是同源同流的东西，不管怎样S市始终是这样，每时每刻都在改变，却也因此不会改变。

    因此在和孙翔彼此明确心意以后，周泽楷很快就接受了许多孙翔原本认为他会很难接受的东西——孙翔是现代感很强并且审美观相当说得过去的那类年轻人，喜欢色彩、喜欢旅行、喜欢电子产品和一切新鲜事物，睡过了食堂的饭点跑出俱乐部买早餐时，会选择麦当劳的早餐外卖而不是小笼包。

    第十一赛季开始之前的夏休期末尾，轮回全队曾经出去K歌。那时候大家都已经从第十赛季折戟总决赛的阴影走出来，寄望着下个赛季的收获，聚会间也都带着一种比平时更高的兴头。

    这么多年下来，轮回队内有个神准的规律，就是队员在KTV里的亮眼程度和场上成反比。全队综合排序下来，替补水平普遍优于正选水平、一般选手水平普遍优于全明星选手水平。这其中自然又是以周泽楷的反差为最，赛场上那么张扬霸道的一个人，进了KTV包间立刻变得比平时更闷一百倍，别说唱歌，就连话都不多说一句，全程下来作用就是点歌、鼓掌和偷吃果盘。

    这种规律一直持续着，直到孙翔转会到轮回。

    孙翔唱歌不怯场，国语粤语英文都能来，而且功底确实好。那天在KTV，他一个人的歌几乎占了歌单的三分之二，大家听他从陈奕迅唱到周杰伦唱到五月天，一面吐槽着麦霸可耻，一面却又都挺喜欢听他唱。

    “歇会儿，累了。”唱完一首陈奕迅的《裙下之臣》以后，孙翔抿了抿嘴，拿过桌上的饮料咕嘟嘟喝了几口，而后突然转身递过话筒：“周泽楷，你来一首。”

    周泽楷没答话，咽下嘴里的苹果以后呃了一声，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孙翔那杯饮料自己喝过。

    “翔翔，放弃吧。”

    “我们试了这么多年，最后还不是连首儿歌都没逼出来？”

    “就是说！我唯一一次听队长唱歌，好像就是电竞频道转播咱国家队领奖的时候集体合唱国歌……”

    面对众人的抱怨，孙翔一挥手：“告诉你们，那是我没出马。”说着他又看向周泽楷：“你唱什么？我给你点。”

    就在所有人都准备好嘲笑孙翔的自打脸的时候，周泽楷站起来，接过了话筒。

    “《春光乍泄》，张国荣版。”周泽楷低声说。

    “靠，人不可貌相啊，周泽楷原来你这么黄的！”

    在众人惊讶至极地看向周泽楷的眼神里，唯有总抓错重点的孙翔兀自不觉，一副发现新大陆的样子，上下打量着周泽楷。看着他的表情，周泽楷就知道他根本就是误会了歌名，但也没解释，只是自己走到点歌台的屏幕前按了几下。

    随着乐声流泻、粤语唱腔低低响起，KTV陆离的光线打在每个人身上、脸上，周泽楷单手握着话筒，随意却专注，微微眯起双眼看着孙翔；孙翔看着他，表情从一开始的取笑慢慢变化，最后凝定出复杂的意味，也不知是本就如此，还是糅杂了太多光和影。

    你我在等天亮，或在沉默酝酿

    以嘴唇揭开讲不了的遐想

    你我或者一样，日夜寻觅对象

    却朝夕妄想来日方长

    意乱情迷极易流逝

    难耐这夜春光浪费

    难道你可遮掩着身体分享一切

    愈是期待愈是美丽

    来让这夜春光代替

    难道要等青春全枯萎　

    至得到一切

    ……

    这首老歌唱完以后，轮回众人鼓掌的有之、尖叫的有之、抖着手发微博的亦有之。而在一派群魔乱舞之中，只有平时遇到这种事叫嚷得比谁都欢快的孙翔静静坐着，直直盯着周泽楷，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发呆。周泽楷也不怵，微微一笑，将话筒交还回去。

    那天晚上，周泽楷洗完澡出来，正听到有人敲门。他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但也没有换衣服，只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珊瑚绒浴袍打开了宿舍的门。

    “周泽楷，我查了那首歌。”

    孙翔站在门口，开门见山，声音很低。楼道里的灯泡从他的身后投来光线，他的面容背着光，看不太清楚，唯有一双眼咄咄逼人得炯炯有神，像一叶之秋的却邪矛尖一样锁住周泽楷：“你是同性恋？”

    对于正面强攻，周泽楷从来不害怕，甚至可以说这正是他过去几年在轮回所擅长的。因此面对孙翔近乎质问的提问，他只是点了点头，简洁道：“是。”

    “那你是不是……那个什么我？”

    “哪个什么？”周泽楷身形笔直，迎着孙翔的视线认真地确认道。

    “就是，”孙翔顿了顿，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一样张开嘴，然而效果却不甚理想：“就是……那什么。”

    周泽楷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孙翔这样的人，“同性恋”一词轻易就可以出口并且冷静接受，区区一个“喜欢”却能卡壳这么久都说不出来。看着孙翔一脸纠结，周泽楷心里叹了一口气又笑了一声，侧身让开门口，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你想聊聊？”

    “跟你——怎么聊啊？！”孙翔忍无可忍地吼，然而两个字出口后立刻想起两人此时的处境，于是压低了声音，一句话的印量从咆哮到气声，来了个高空蹦极。

    “那晚安。”周泽楷毫不迟疑，伸手便要关门。然而他还没碰到门把手，孙翔就猛地向前一步，站在了门和门框之间。

    周泽楷看着他，没说话，等他解释。

    “我也没说不聊！”孙翔皱眉，烦躁地将额前的头发捋到脑后，低头时视线扫到周泽楷敞开的前襟，不禁整个人都不易察觉地僵了下，但也没移开视线。

    在很久以后的后来，两个人一起看了《春光乍泄》的电影，挤在快捷酒店标间的一张单人床上，姿态和影片开头极为微妙地相似，彼此身上都是情事后黏糊糊的汗，可又不愿意分开。

    这部三十多年前的老电影周泽楷是不止一次地看过的，然而以他的性格自然没有剧透的恶习，于是孙翔最后看到结局时便特别郁闷，整个人都暴躁得要命。

    “这种爱情电影最后不应该都是大团圆吗？！”他用力按下锁屏键以后把手机扔到另一张床上，一把抱住周泽楷，发泄一样啃他的耳朵。

    “这样结局也很美。”

    “美有什么用，美哪有在一起来得高兴？”孙翔不满地抬起一条腿压住周泽楷，继而翻身压在他身上，“如果我是那个黎……黎什么辉，那人第一次回来我就不会拒绝他——不，不对，我根本就不会让你走。我绝不让你走。”

    听了这代词都混乱的话，周泽楷知道孙翔是真的看得难受了。他抱住孙翔，在他锁骨上细细亲吻：“嗯，你是孙翔。”

    “是你勾引我的，你要负责到底。”孙翔恶狠狠地小声说。

    周泽楷笑了，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喉结：“好。”

 

    孙翔说周泽楷从他加入轮回起便心思不正，这话固然没错，却也说不上准确——其实早在孙翔还在越云时，周泽楷就注意到他了。

    那是第七赛季上半年的常规赛，轮回以8比2的大分战胜对手后从选手通道离开。在相遇前，轮回全队对于孙翔这个出道以后以强横无比的姿态迅速打出了名声的选手非常关注，此时一轮比赛过后，更是对他的实力和风格有了直接的感受。

    “又是一个新秀年封神的选手啊！”

    当时，上半年的比赛还没过半，然而就连一贯稳重的江波涛都已经发出了这样的感叹，可见孙翔的表现有多么精彩——在擂台赛里，首发上阵的江波涛一挑二战胜两位对手，却被守擂位的孙翔迅速打败，而后他又以不到一半的血量打下了吕泊远，直到遇到轮回的守擂大将周泽楷，这才被击败下台。

    “有这样的天赋、又选择了狂剑士这个职业……是想转会百花吗？”方明华猜测。

    “有可能，”吕泊远一面做着手操一面点头认同，“以他的前景，就算下半年直接出现在哪支豪门战队我都不会吃惊。”

    “我倒觉得他很可能留在越云吧？你们想啊，队长当年出道以后不也留在轮回了吗？”杜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脸看向周泽楷。

    轮回这支昔日中下游战队的崛起，确确实实就是从周泽楷出道开始，对于这一点，队内众人从来不会回避或否认，这要归功于轮回良好的队伍氛围。

    “孙翔性格和小周差太远了。”结果杜明的话刚一出口，方明华却是摆手，旁边的江波涛也是笑着摇头：“越云留不住他的。”

    “话说回来，队长你当年为什么没去嘉世啊？明明离得这么近。”

    对于吴启的提问，这次却是没人接话，大家都看着周泽楷，显然对这个问题都是好奇的。在众人的目光中，周泽楷沉思了一会儿，而后抬起头来，眼神诚恳：“轮回更近啊！”

    “……方哥说得没错，这俩人性格差太远了。”

    “不过这样也好，要不然我们可就要错过男神了——男神么么哒！”

    “靠啊，杜明你怎么总这么恶心？你不是弯的吧！”

    吵吵嚷嚷间，一群人接近了出口，正好看到外面越云战队已经在后门空地集合了。那是轮回的主场，客队由轮回俱乐部安排大巴带回宾馆，轮回则直接回俱乐部。那时越云的巴士已经到了，一群人却不上车，而是站在车门等着。

    职业选手场上打得一副不共戴天、你死我活的样子，实际上到了赛场外，大家的关系远没有那么针锋相对。这么一照面，两边人各自打了招呼，江波涛看了一眼对方的队伍，笑道：“怎么，在等人吗？”

    “啊，对。”越云的队长点头。

    “是孙翔吧，打他手机试试看？——对了，我这里有场馆负责人的联系方式，要不我……”

    谁知江波涛刚摸出手机，却被越云队长慌忙拦住了。

    “没事没事，小江，不用！”

    对于一个随手的善意举动来说，他的阻拦似乎有点过于激烈，轮回一队人都有些疑惑。越云队长这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挠了挠头发，嘴角扯起个笑来，冲江波涛摆手：“那个，翔……孙翔他不太喜欢被人催，我们等一会儿就好。”

    “嗯，那我们先走了。”江波涛是非常会察言观色的那种人，见越云队长这样，纵然对情况不甚明了，却也明白他们作为外人不好再问，于是告了别便招呼众人上车。

    周泽楷虽然不爱说话，作为队长却很尽职尽责，守在巴士门口看着队友一个个走过去，从正选到替补都清点齐全，这才准备自己登车。

    结果他刚抬起脚，就听到身后传来一群人热烈得异乎寻常的招呼声，不禁停了动作转过头去，就看到之前在选手席上远远瞥见的孙翔此刻正从通道走出来，脖子上挂着一副黑红配色的头戴式耳机，长发束在脑后，戴着一顶kenzo棒球帽。

    “翔哥！”

    听着众人纷纷招呼，周泽楷这才明白越云队长之前那个没说完的“翔……”是什么意思——然而这位队长的年纪，却是比孙翔大上不少。

    让队友等了好一会儿，孙翔却没有什么解释的意思，只是挥了一下手，随意道：“走吧。”

    停车时，轮回的巴士离场馆近些，而周泽楷站在原地没有动。孙翔带头向越云的大巴走去，却在注意到周泽楷后停住了。

    “周泽楷。”孙翔站在周泽楷面前，毫不客气地叫道，帽檐下一双眼睛带着凌厉而挑衅的光芒看过来。

    周泽楷回看着他，抿嘴笑了笑。

    “下次单人赛，”孙翔说着抬起手来，用拇指回手指了指自己，“我首发等你。”

    “嗯。”周泽楷点头。

    “总有人拿我和你比，说我们同是新秀年封神，我会让他们知道这比较有多无聊。”孙翔扬着下巴说。

    周泽楷没说话，只是再度笑了一下，而后便转过身去，登上了轮回的巴士。

    那个冬天的转会窗，出乎媒体和许多选手预料的是，孙翔并没有转会。

    下半年轮回对战越云的比赛中，孙翔在单人赛首发上场，击败了轮回的杜明。

    “周泽楷，你怕了对不对？”

    比赛结束后，周泽楷看着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到轮回选手席质问的孙翔，好不容易才压下嘴角的笑意，只是摇了摇头：“队伍安排。”

    “我说了我会在首发等你！”

    “呃，”周泽楷组织了一下语言，最后诚恳地看向孙翔，“我没说啊！”

    “哈哈哈，队长这天然嘲讽还是这么犀利啊……”

    一旁的杜明本来输了单人赛、心情不怎么好，此刻看孙翔在周泽楷这里吃瘪到说不出话来，不禁大笑起来，顺势就倒在了一旁吴启身上，吴启也随着他的动作往旁边的吕泊远处压去，最后几个人闹着挤成一团。

    “幼稚！”

    最后，孙翔黑着脸扫了轮回众人一眼，丢下这么一句便回到了越云的坐席。当时，队友们都在笑孙翔这股横冲直撞的劲头，而周泽楷却感到自己从孙翔的那一个瞥里，看出了一些愤怒和郁闷之外的东西。

    那个眼神，一直到第十赛季孙翔来到轮回之后，周泽楷才真正明白其中蕴含的是怎样的意味。

 

    有了此前的江波涛作为对比，原本就个性骄傲、不善处理人际关系的孙翔，在转会时就更显得不够周到。

    江波涛第六赛季中途自贺武转入，来到S市时给队里的每个同事都带了特产，细致的天性和富有亲和力的性格使他几乎没有经过适应期就飞速地融入了这个团体；而到了孙翔这里，他从第九赛季夏休期开始时便来到轮回，一直到新赛季快开始都还是独来独往的样子。

    这种情况的出现实际上是自然而然的，也不是说他刻意排斥谁、或者谁刻意排斥他，只是人与人的熟悉毕竟是一个互动的过程。孙翔从出道以来就是被人捧着的主儿，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不管是在越云还是嘉世、不管是使用狂剑士还是战斗法师，别人结交、奉承他尚且不及，没积累下什么主动和人打交道的经验，双方的关系自然也就很难迅速熟络起来。

    被评为联盟内环境最好的俱乐部，轮回的绿化一直做得很好，俱乐部里有大片大片的树木、灌丛、草坪和花卉，非常美观，只是一到夏天蚊虫多些。

    那天在训练室里，周泽楷本来正专心地做着一个射击练习，结果旁边的杜明忽然嗷地叫唤了一声，把他惊得手下一抖，几颗子弹从不断移动的靶子旁呼啸而过。

    以周泽楷的水平，做这种基础训练本来追求的就是全中，现在这么一失手，接下来的练习便已经没有了意义。他摘下耳机在心里叹了口气，却也同时对情况非常了然，站起身来看向杜明，熟练地问道：“在哪？”

    “那、那边墙角……”杜明脸色发白，伸手指着训练室角落。一群人都抬眼看去，只见一只体积蛮大的黑色虫子正落在墙壁上，缓慢地往天花板攀爬。

    “队长加油！”队友们顿时给周泽楷鼓起了劲儿，有拍手的、有递苍蝇拍的、有搬椅子的，都凑在一边看热闹。

    见众人这样，孙翔不由得有些状况外，拍了拍身边江波涛的肩膀，问道：“什么情况？”

    “哦，这个啊，没什么的。”江波涛笑着跟孙翔解释：“杜明害怕虫子，然后队长他不幸个子最高嘛，所以一直是他去打。”

    “嘁，都多大了，怎么还跟小姑娘似的……”孙翔顿时失了兴致，坐回椅子上。

    江波涛和孙翔的坐位离得不远，当时周泽楷被几个人围着，却依然听到了这话。他转过头去，恰逢孙翔把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来。明明只是一秒钟都不到的一次对视，然而周泽楷却异乎寻常地感到了熟悉，随即他立刻想起来这眼神里的情绪他是见过的，就在第七赛季的下半年、孙翔看着轮回的几个人闹成一团时。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周泽楷原本正在挽袖子的动作便停住了。

    他拍了拍吴启的手臂示意他让开，而后走到孙翔面前站定。孙翔不解，抬头看着他，然而神情带着点下意识的挑衅——他一直是这样，强硬而狂傲，对别人的接近总有些竖着刺的意味，不管对方是善意亲近还是没安好心，他总要先摆出个攻击的姿态来。

    “你来。”那时，周泽楷毫不犹豫地把苍蝇拍塞到孙翔手里，认真地说：“现在轮回最高的是你。”

    在周泽楷的动作里，训练室安静了几秒，而后爆发出一阵笑声和吐槽。

    “队长你也太狡猾了吧，到底是等这一天多久了啊！”

    “不过也没错嘛，现在最高的就是孙翔啊——啧啧啧，一米八五，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的……”

    “哈哈哈，翔翔加油啊！打起精神、一波带走！”

    “去你的，你才是翔翔！”孙翔隔着半个训练室对吕泊远吼过去，而后转头看着周泽楷，不爽道：“凭什么要我打？”

    “你高啊。”周泽楷坦然，然后顿了顿，又向孙翔伸出手：“当然，害怕的话，我来。”

    “靠，我又不是杜明！看我的！”孙翔哪里受得了激，猛然站起身来，伸手啪地一下打掉周泽楷的手，在一片“翔翔加油”的助威声中一边回嘴抗议一边卷起队服袖子，气势汹汹地往墙边走去。

    同是职业选手，自然知道彼此的手有多金贵，孙翔那一巴掌声响很大，实际上却收着力度，打在周泽楷手上简直一点痛感都没有。周泽楷看着手心有些发愣，事实上他是已经做好了结结实实挨一下的准备、并且判断那样也毫无影响，没想到孙翔在张狂的外表下会有这份细心。

    半晌他抬起头来，看向被吴启和方明华在两旁护着、颤巍巍站在椅子上打虫子的孙翔，看着他写满不爽的表情和即便如此都难掩快乐的眼神，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一直被队友捧着、阿谀着的孙翔，其实说穿了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也会享受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嬉笑打闹、他也会希望自己被当做团队的寻常成员而非庙里供着的一尊佛像对待，而轮回自队长周泽楷到默默无闻的小替补，恰好最拥有这种一视同仁的气氛。

    舆论总以为得到孙翔的轮回是幸运的，殊不知孙翔转入轮回的幸运，其实也同样。

    第十赛季，一枪穿云和一叶之秋的“双一”组合震惊联盟，拿下了该赛季的最佳搭档。

 

    周泽楷去训练室找于念时，他正在指导上个赛季刚从训练营入选战队的姑娘。

    这个当初在全明星赛上还被安排为自己陪衬的小伙子，现在已经是在职业圈打拼多年的老将，随着队里曾经最年轻的主力孙翔也宣告退役，于念如今已经成了队里当之无愧的一把手；而这个姑娘，周泽楷也同样不陌生——事实上，无论是作为曾经的战队队长还是如今的俱乐部员工，周泽楷对轮回上下一直是非常熟悉的。

    见两人都是一脸专注、显然正讨论到要紧处，周泽楷便也没急着进门，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口等着。过了一会儿，倒是另一位选手看到了周泽楷，蹭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带着一脸真挚的憧憬向他大声问好：“啊，枪王好！”

    “枪王在那。”

    对于这个称呼，周泽楷在轮回的这些年是早就熟悉了，但以他认真的性子断不会把给账号卡的美称与个人荣誉混淆，于是微笑着隔空指了指于念桌上的账号卡。这么一会儿功夫，于念也已经跑来，笑着看周泽楷，挺无辜地一摊手：“小张也没说错，在咱轮回，枪王可不就是你吗？”

    深知在这个问题上多说无用，周泽楷最终也只是又摇了摇头，而后轻声问道：“现在方便？”

    等到周泽楷和于念并排走出俱乐部大门时，孙翔正靠着车门站着，外套的帽子扣着，拉链也拉到最高，在原地不时跺脚，一副要冻死的样子。

    “孙队，怎么不在车里等？”于念是在孙翔接任队长以后才有了比较稳定的出场机会，对他的称呼也就这样延续下来，对于此，三人倒是都不在意。

    “我本来以为你们很快会下来的，慢死了。”说着，孙翔到后备箱摸出个箱子递给于念，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了啊，挺好用的，空调已经装好了。”

    “没事，正好家里有电钻。”于念摆手，接着忽然想起什么，笑着看孙翔和周泽楷：“是谁打的孔啊？”

    “他。”

    “我，”孙翔顿了顿，瞥了和自己异口同声的周泽楷一眼，“谁叫我高。”

    “打坏了两个。”周泽楷说。

    “靠，下次你试试？”

    见孙翔眉毛掀起、一副恨不得当场和周泽楷比赛打孔的样子，于念连忙忍笑出来打圆场：“这个没有经验的话确实不好用啦，以后再需要的话叫我就好，我免费上门。”

    “没下次了。已经安了四台空调，再装下去还不如搬到北方。”

    “因为房子很大啊，洋楼可能就是这一点不好吧。”于念笑，当初作为队员，他是到周泽楷家吃过饭的。

    “你最近在队里怎么样？”孙翔问道。

    于念挠了挠头发，叹了口气，神情稍微低沉了些，却还是打起精神道：“这个赛季，我一定带轮回打进四强……哎，我比前辈们真是差得远了，既不是最佳新人、也没拿过赛季MVP，连全明星都进得很勉强，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愧为队长啊。”

    闻言，周泽楷神情一动，正要组织语言，一旁的孙翔却拍了拍他的手臂。周泽楷嗯了一声，抿了抿嘴，看着孙翔走到于念眼前低头看着他。

    “你觉得我弱吗？”孙翔突然问道。

    “啊？”于念被这个问题弄得一愣，而后反应过来，立刻拨浪鼓似地摇头：“怎么可能！孙队你那么强……怎么可能会弱？！”

    孙翔嗯了一声，单手搭上于念的肩：“我在越云的时候，没把队伍带进季后赛；我转会嘉世，嘉世出局然后又输了挑战赛；后来我到轮回，当年决赛输给了兴欣；而我和周泽楷——我和队长的那些流言，你们也都听过。”

    说着，他看于念露出难过神色、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不耐烦地挥手，截住了他的话：“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后来我们拿了冠军，两次，没有人能说什么。”

    “前辈……”

    “成了成了，别抒情，有那功夫自己加练去，我还要上班呢。”说着，孙翔挺粗鲁地揉了一把于念的头发，在他肩上一推：“回去吧，好好带队，谁说你不配带队你就告诉他——周泽楷你们那方言怎么说来的？”

    “关侬啥事体？”周泽楷笑着接过话来，顿了顿，冲于念比了个大拇指：“加油。”

    两个人站在俱乐部门口，见于念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交换了个眼神，都不禁一乐。

    “翔翔，”周泽楷看着孙翔逐渐褪去昔日的张狂、变得愈发成熟起来的脸，又想起两人共同走过的一桩桩往事，忍不住抿嘴笑了，“长大了。”

    “别叫那名字，恶心！”孙翔皱了皱脸，毫不留恋地回身上车发动，而后却又摇下车窗来，冲周泽楷喊：“关侬啥事体？”

    说罢，引擎一声轰鸣，车子绝尘而去。

    周泽楷看着那如同落荒而逃一般的影子，终于忍不住，站在轮回门口大笑出来。

-春光乍泄·完-